三昏

vb:肉吚不吃肉

肋骨

黎志田✖️刘锋 



做了一辈子的影子,不曾想有一刻踏进光里与我并肩吗。


那些光太过灼热了,刺进我的眼睛里,竟不觉得疼。






“刘锋叔叔,他挺好的”


“爸,您还在想他吗” 


黎志田眼神放空,身体在等待中逐渐变得僵硬起来,他在漫长的时间里倒数着所剩无几的光阴,将自己的侧脸始终埋入背阴里。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正如他早就已经承认过的衰老,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彻底释放出来。


“108号,探监时间到了,回去吧”


他的眼神很快变的松散了下来,似乎从某一个定格挣脱了出来。他望向女儿,点了点头,示意她带着孩子先回去。他望着那条引入死亡的路,那条路宽阔笔直、明灯高悬,却曝晒着自己踏过半生的滔天罪恶。窗外狭窄的阳光将他背阴里的半张脸打湿,黎志田缓缓闭上眼睛,便想起来刘锋。





2.


刘锋是在一个秋天出现的。与所有来面试的人一样,穿着白衬衣坐在会议室的一角,他的眼神总是如鹰一般锐利,似乎能轻易洞察钢筋水泥丛林里的生存法则。他在等待的过程中极少数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去,在这样一个年轻气盛、心浮气躁的年纪里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专注和沉静。


“董事长,这次面试的人里有...”



“他” 


黎志田隔着玻璃点了点,选了一个清瘦的背影。


“董事长,他是候选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


“那样不好吗?从零到一,从无到有。年轻人,应该是一张白纸” 


黎志田需要一张洁白无瑕白纸,然后亲自为他染上墨点。他渴望那些将开未开的枝桠在自己的手掌间开出肮脏美丽的花。


刘锋的工作能力很出色,只是缺少历练的机会。黎志田将自己的名下的产业交给他打理,教他如何以极低的成本换取高额的回报。他渐渐发现刘锋身上潜藏的自己的影子。在四处碰壁的时候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英勇,在夜里展现出一双如鹰隼一般锋芒毕露的双眼。刘锋时而是沉静的,如初生之犊一般纯而不杂。


黎志田时常看着刘锋交上来的工作汇报笑起来,这样的一张白纸,身上连一点杂质都不掺杂,倒像是年轻时候还在当“棒棒军”的自己。始终凭着一股子冲劲儿,年轻力壮心比天高,誓要做出成绩来冲破命比纸薄的谶言。


那样一张白纸,只是轻微划过我的皮肤,便如同锋利的刀锋刻伤我的骨骼,在我的血肉之间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3.


“打狗还要看主人吧”




那一年刘锋27岁,帮着黎志田给烂事擦屁股的时候被对手在暗中摆了一道。在废弃工厂的监控死角里被十来个混混围住,刘锋嗤笑一声:“吗的,你们也学聪明了,知道用对付你们的办法来对付我”

他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只能强装镇定与周围的豺狼虎豹尽力斡旋。


“黎志田呢?你让黎志田过来,我们老大只要他的一根指头”


“跟他谈个屁,他只不过是黎志田身边的一条狗,还是叫也不会有人听的那种”


刘锋看着那群蚊蝇鼠蟑在自己面前吐着酸臭的口水尝试攻破自己心理防线的样子,不过是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幺麼小丑。


“都是做狗的,怎么还分起品种了?”

刘锋吐了一口在那领头的混混脸上,很快便彻底激怒了对方。领头的便一刀捅进了刘锋的肋骨里,硬生生折断了他的两根肋骨。


刘锋不知道黎志田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艰难的从肿痛的眼睛缝隙里看到黎志田的皮鞋,紧接着是黎志田那副伪善的嘴脸。

他听到黎志田高声喊着:“打狗还要看主人吧,刘老板。” 继而放低姿态抛出求和的信号。

“我的狗可是纯种的,贵得很,若是就这样伤着不好用了,刘老板您可得再帮我找个好看门的。”



刘锋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在缓缓闭上眼睛之前,他隐隐约约感受得到黎志田那双毫无温度的手摁压在自己的胸膛,他尝试用一种极其残酷且冷漠的方式拯救他的一条狗。





嗯,仅仅是一条狗。






4.


“刘锋,你进来一下”


黎志田忙着处理手头的文件,没注意到刘锋始终都以一种卑微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将他那副低贱到骨子里的忠犬的样子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黎志田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刘锋,指尖点了点桌面示意他将那副看门狗的样子收起来。


“忠犬不是这么做样子的,你过来”


从抽屉里拿了一沓照片丢在刘锋面前,抬了抬眼示意他去处理。


“你去做吧,干净点,别留痕迹”


刘锋记得这张脸,如今正以一种残损破碎的方式呈现在照片里。那是郑刚的情人。


他捏着照片半跪在黎志田的腿边迟迟未起身,以一种低微的姿态重塑自己逐渐蒙灰的良心。刘锋的喉结轻微的颤抖,鼻息变得沉重,仿佛在野兽出没的莽原丛林中穿行是需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刘锋很少问为什么、怎么办,只是交代了的事情便起身去办,完成后给黎志田一个精简的反馈。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的命。就算莽原里的鼠雀之辈,也该有生存和活下去的权利吧。


“你记住,这个世界是有法则的,我们永远不能创造秩序,也不能打破秩序,我们只能做秩序的维持者。”


“现在,你面前的,就是秩序”


黎志田伏在他的耳边,以一种魅惑却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刘锋拿着照片起了身,长时间的屈膝使得他的腿发出不可抑制的轻微颤抖,他倚靠着身后的沙发才勉强撑起了身体。黎志田总是这样以一种极暧昧的方式告诉别人该去做什么,似乎他渴望和身边的任何人都建立某种亲密却疏离的互相制衡的关系,他把这称为“仗义”。



“下次坐下聊吧,天气凉了,跪着膝盖不舒服”


黎志田没再抬眼,只是丢了句话出去。


他看着刘峰出门,便继续阖上眼面对着佛像念起了《心经》。他不希望刘锋成为自己的看门狗,他渴望刘锋能自己写满一张白纸。他将成长的权力交给刘锋自己,却早已经规划好了他成长的路线。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无所畏惧,便万物皆空







5.


刘锋做事愈发的干脆利索,屁股也擦得足够干净。他似乎正在快速的转换角色,从看门狗变成黎志田的影子,在灯光下替黎志田在泥沼里招摇过市。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这是何秀丽教给黎志田的事情,他却始终都没有教给刘锋。尽管黎志田不肯承认,也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他似乎总是害怕内心里的那团野火会烫伤他的皮肤,或者烫穿他的骨骼,害怕“黎志田”从此变成一团一败涂地可笑的灰烬。


那团火,二十年前起便是刘锋所点燃的吧。


风一吹,那团火便肆意蔓延全身。





他看着刘锋在夜里递来的电脑,将手里的果盘放回茶几,便顺手扔了一个软垫给刘锋。依旧是半跪着的姿态,俯身在黎志田的腿边。他看着黎志田的眼神逐渐变得阴狠,他滑稽可笑的老花镜在夜里折射出凛冽的光。笨拙的摁着电脑键盘,背叛的代价在他的指尖无限放大。



“要不我去把David……”



“不用你管,我自己去”


他推开了刘锋的手,不希望这双手上沾上不忠诚的血。





回来后黎志田拿着纸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腥臭味依然弥散在他的鼻腔里挥之不去。他拿起来桌子上放着的咖啡豆,那是刘锋特意为他准备的,咖啡的苦香冲击着血液浑浊的腥气,至少翻腾的胃里暂缓了节奏。

他知道刘锋站在身后,闭上眼睛轻轻吐了一句:



“靠近我”



黎志田的嗓音低沉沙哑,他看着刘锋,用一种恳切的眼神渴求他给予自己片刻的慰藉。他的手上已经太久没有沾上过别人的血了,年轻时候的杀伐果断如今是支离破碎。他的双手轻微的颤抖,竭力克制自己的胃酸反涌所带来的难耐。

黎志田用沾着血的指尖捏着刘锋的下巴,他看着自己的影子一般看着刘锋,那张白纸浸泡在肮脏的泥潭里太久了,连眉眼都变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我选了你,你恨我吗”



刘锋没再说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刀尖上舔血,过了今天没明天。佛口蛇心的人便总是寡言。

良久,他俯身靠近黎志田,舔了舔他耳垂上的血迹。




“蹭上了”







刘锋,有些盒子我们一旦打开了,便关不上了。





6.


刘锋始终记得那天黎志田在床上跟自己讲过的最后一句话:“刘锋,我老了。你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




他看着黎志田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习惯性的皱着眉头,似乎是真的老了。一晃而过三十年年,银白色便爬满了鬓角和发间。黎志田喘息的声音年复一年的变得沉闷,对于他们来说在床上似乎就像是完成某种固定的任务,而不是片刻的享受。刘锋不得不承认,黎志田的影子已经彻底附着在自己身上,与自己同根共生、难以分割。



“刘锋,他们都说你是我的影子。”


“你可曾有一刻想跟我一起踏进黑暗里,与我并肩吗”



那一年为了救黎志田硬生生断了两根肋骨,刘锋还在开玩笑说黎志田得买十斤肋排给自己补补。

可如今你却已经是我身体里一部分了,在我残损的身体里,成为我柔软的骨骼,藏进我脆弱的外壳。




为了问出旧手机的下落,依旧是半跪着的姿态。杨晓薇那双惊恐到崩溃的眼睛他已经看的太多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展示出他们此刻的脆弱和恐惧。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是有秩序的,我们只能维持秩序”


“你面前的,就是秩序”


他将电脑上的数字删掉,又加了一个零。

却依然得不到任何想要的回应。



刘锋合上电脑,坐在沙发上捏了捏鼻梁。他发觉自己的骨血里已经融入了太多关于黎志田的元素,就连下意识里说出来的话都似乎是黎志田许多年前教给自己的。




“吗的”


他始终不明白黎志田这样的人到底如何渴望爱,如何渴望被爱,在别人看来自己不过就是黎志田身边的一条狗,或者是替他在阴暗里爬行的蛆蛇。他想起来黎志田那双眼睛,只有在关了灯的黑暗里才能看到它是亮的。他知道黎志田渴望被靠近,却始终保持高度戒备,渴望被进入,却把他可笑的自尊心当作盔甲。他渴望温暖,却茹毛饮血,漠然置之。



刘锋坦然,自己从来没有恨过黎志田



只是渴望他敞开温凉的臂弯。



拥爱人入怀。






7.


刘锋,便取我肋骨上的一截吧。



黎志田始终没有交代刘锋做过的事情,他拖着一副疲惫而干涸的躯壳,在聚光灯下将自己的内心缩成干瘪的一团。也许这样自己便无坚不摧、不再有软肋。


从他知道郑刚对自己动了杀心,结局定是要鱼死网破的时候,便已经替刘锋想好了退路。他安排了人送刘锋出国,把这些年攒的唯一一笔干净的钱留给了刘锋。他希望刘锋能替自己照顾莎莎和孩子,也希望刘锋能照顾好自己。

黎志田偶尔会坐在那间仅能见到正午阳光的水泥房间里发呆,他在自己身体上找到刘锋肋骨断掉的位置,在那里纹了一把匕首。黎志田偶尔会笨拙缓慢的隔着囚服抚摸那块肋骨,只有当他那双温凉的手触碰到刀锋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疼。






“爸…”


黎志田暮得回过头,眼底蒙上了一层泪。看着带着孩子来探监的女儿,不忍让她们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便笨拙的拿袖子擦了擦眼泪。他想起来刚刚莎莎问自己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在想他吗。

黎志田没有再回答,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是这样的死亡来的太过仓促,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刘锋告别。


可是人怎么会跟自己的影子告别呢。






阴天下雨的时候刘锋的身体还时不时隐隐作痛,寒凉钻进骨缝里便刺得生疼。他揉了揉身上那根断掉的肋骨,起身去关了窗。

刘锋看着窗外斜风细雨中四散纷飞的落叶,就像自己和黎志田这徒劳且苍白的一生。




黎志田,我那十斤肋排你到底什么时候买给我啊



怎么便死生不复相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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